南亭

【敖晴】深渊

深渊  上 

深渊 中 

下

邱刚敖他们今天去看了标哥。

看见标哥的遗像的时候，所有人都很沉默，不公的往事血淋淋地再一次出现在所有人的回忆里。那个平日老实慎重，甚至还有点胆小的男人，不知道是下了怎样的决心从警局的高楼上一跃而下。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死得轰轰烈烈，以此换身边的兄弟和自己一个真相，可他高估了人们对所谓“真相”的关注度，也高估了自己死亡的价值。

所有人情绪都不太好，阿敖更是，虽然他戴着墨镜，可你还是能凭直觉感受到他现在整个人都很难受。

这时候张崇邦来了，他来奉花，但在场的人都觉得他在惺惺作态。毕竟当年只要他一句话，标哥不会死，阿敖他们也不会进监狱，如今人死了却来装兄弟情重，虚伪得要死。

这是你第一次见张崇邦，只觉得他一身正气。跟阿敖现在身上带着的那股疯劲很不一样，也可以说是截然相反。

这时你看见阿敖用右手的大拇指的指甲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中指。

他应该很愤怒，但是他还是把这股情绪压制得很好。

甚至站出来制止了公子和阿荃他们对张崇邦动手。

不过也是等他们打了张崇邦好几下才站出来就是了。

四年时光，确实容易让人感慨物是人非。

张崇邦和阿敖站在一边开始闲聊，阿敖问起张崇邦听说他快做爸爸了，还对人说起了恭喜。

张崇邦回了两句，反倒问起阿敖，“你呢，有没有见过阿晴啊？”

你看着阿敖沉默了一会，然后开口回答。

“没有，出来之后，我就再也没见过她。”

你“嘁”了一声，小声说了句“骗子。”

然后阿敖还继续说：

“坐牢几年，酒席也退了。”

“未婚妻又怎样，难道等我？”

说着说着，脸上还带上了讥嘲的笑意。

然后你生气的悄悄使劲戳了一下他的脸。微风拂过，邱刚敖只觉得脸有些痒意，于是伸出手指轻轻摸了一下，却突然感受到熟悉的指节，一时间愣住。

但也只是一瞬，耳边张崇邦说着去自己探过监但他一直没同意见面，最后还说了句“我明白。”

邱刚敖这才没想其他，只是嘴角一勾，带着几分不可察觉的讥讽，回张崇邦“坐牢，有什么好见？”

后面的谈话邱刚敖听着张崇邦讲着王琨的案子，一边佯装不知情，一边心里嘲讽至极。

“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些贼，我一定会抓到他们。”张崇邦语气很坚定。

于是邱刚敖只能笑着祝他好运，然后转身带着爆珠他们离开。

你也跟着阿敖走了，只是他们没回头的时候你回了头，看见张崇邦一直盯着阿敖他们的背影看，嘴唇紧抿，脸色有些不对劲。

同阿敖回仓库的路上，你回想起他跟张崇邦说的话，心里突然泛起了点苦涩，忍不住回想起那段你根本不想提及的回忆。

阿敖出事的那一天，你们才订好酒席，你那晚整晚都和家里人忙着包喜糖盒做伴手礼，他父母不在，家里人也没几个，很多事就只能辛苦你这边忙一忙。那时你还约了第二天等他忙完一起去看婚纱，你在脑海里都能想象他看见婚纱的时候露出的痴线样，于是包着喜糖的动作都能看出来愉悦，还被家里人调侃了两句……

本来一切都这样接近完美。

可第二天一切都天翻地覆。

阿敖一开始还安慰你，说着“没事的。”

“这只是个意外。”

“我们上司也说好会保我们的。”

“我们是救了人的，那个霍先生不会不管的。”

“阿晴，你别太担心。”

可最后的结果却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。

相反的，被救的人一副高高在上，事不关己的模样，所谓保人的上司也没有保任何人，甚至反咬一口玩起了文字游戏，就连他口中经常提到的“邦主”，也是无能为力，他说的那一个字更是把他们更早的送进了深渊。

一个警察，警局的“明日之星”，就这样从光明跌落狠狠地摔在了地下，连转圜的机会都没有，他信任的能说得上话的人没一个帮他说话，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进了监狱。

没人比你更清楚他这些年抓了多少贼，办了多少案子，他去的那个监狱，有多少是经他手进去的？你连想都不敢多想。

进监狱前的那次探视，他瘦了好多，眼底的乌青让你看得心疼得要死。

他看着你，苦笑着说“阿晴……实在不行，你就忘了我，再找一个人好好过日子吧。”

你流着眼泪摇头，用最郑重的语气承诺——

“我等你。”

“等你出来结婚。”

“我们说好了一辈子要在一起的。”

你看着他眼睛渐渐泛红，再也不说多余的话，只是对你点了点头，说了一声“好，你等我。”

从你们俩在一起之后，邱刚敖对你说的话，就没有几次不同意，他都是说“好。”语气总是郑重又可靠。

你以为只不过是四年的时光，就算没了邱刚敖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，你要做的就只是好好生活等着他出来罢了。

但是你想错了。

他之前保护你保护得很好，连父母都会说你会被他“宠坏”。事实也证明如此，一开始自己重新生活你都有些晕了头，手忙脚乱的。

不过等到你熟悉适应之后，洗衣做饭也渐渐能得心应手。

生活上的难题能被习惯慢慢解决，但无谓的流言蜚语就像是隐形的利刃，一寸一寸切割着人的皮肉。

周围的邻居或多或少都见过邱刚敖和你，因为当时案件牵扯到霍兆堂，所以知道案件内幕的人不多，只是偶尔有人问你“那个和你拍拖的男仔去哪了？”你只是笑笑，说他有事要过几年才回来。

一开始的那些无端猜测对你来说不痛不痒，直到可乐的兄弟们找上了门。

罪犯的同伙为什么能知道警察家属的住址？然后你就想起某日邱刚敖感慨了一句“高层的几只老鼠烂到了根里，廉政公署都头疼。”

现在人找上了门来，你还有什么不清楚呢？你很了解，邱刚敖行事向来雷厉风行，他处理案子的时候总有些疯，但速度也特别快，所以晋升速度像坐了火箭一般，一时间也风头无两。如今他办错了事，寻仇的人也自然第一个盯的就是他。

可乐那帮兄弟虽然不敢闹太大，但家门上总会被泼红漆，被人写“杀人犯”“杀人偿命”“枉为警察”这样的字眼。你报案，一开始只能做处罚，最多给他们安一个“寻衅滋事”的罪名，把几个人人拉进去关两年。但他们这些地头蛇也不是白混的，总能留个后手。连警察都不胜其扰，何况是你。

邻居们抱怨声渐起，走在回家的楼道上你都能听见好大声“杀人犯”“恐怖”“黑警”这样的字眼，原本在他们嘴里的那个“大好青年”“好男仔”“好后生”这时候反倒像是个人人可以喊打喊杀的恶鬼。

你无力再与人多说，这段时间你也心力交瘁，那些混蛋不仅在你家门口闹事，而且还跑去你上班的地方闹，你的上司见过阿敖，自然知道他是什么人，你们共事这几年关系也不错，但她的偏袒没办法持久，每每你走在过道上去工位的时候都能看见几个人看着你指指点点，有时候议论声都能隔着老远传到你耳朵里。

那些混蛋像是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，公司老总没办法，只能委婉的找你说了几句话，你也明白他什么意思，也很上道的写好辞职信，前提是他多给你补贴了几个月的工资。

一份工作不行那就再找其他的工作，可你没想到他们每一次都能找上你，为了不给别人带来太多的麻烦，你最后只能呆在家里不出门。

卡里的积蓄足够你生活，但人不可能一直龟缩在房子里一处也不去。这间房子处处都是你跟阿敖生活过的痕迹，你不想就这样搬走。而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，你一直都把屋子的摆设维持在他出事那天的模样，阳台上甚至现在还挂着他换洗的白衬衫，他惯用的咖啡杯也一直摆在餐桌，洗漱台上他的剃须刀一直放在台边，这是他的一个小坏习惯，总要等你来善后。

为什么你要这样？你好多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。

最后你释然了，兴许你只是不甘心，因为一切离美满就只有几个小时的距离，所以你会偶尔幻想，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会是什么样子？

你的阿敖会陪你去试婚纱，但一定会顶着两个黑眼圈，说不定会累得在婚纱店的沙发上一下就睡着，等你喊他的名字，又会从沙发上惊醒，揉一揉眼睛，然后看见你穿婚纱的样子露出痴线的笑……

但是你太清楚了，世界上没那么多如果，做过就是做过，什么都改变不了。

直到你拿到妊娠报告。

医院里人来人往，护士们在走廊上喊号叫人，好多大肚子的女人坐在金属椅子上等待，有人跟自己老公来，两个人嬉戏打闹，有人一个人，手里紧紧攥着挂号单和病历本，也有人从诊室出来一脸无力颓靡，然后突然崩溃嚎啕大哭……

众生相就这样在这方小世界里尽情展现。

你坐在金属凳上，仔细的又看了一遍手里的彩超，上面的小影像现在还有些模糊看不出具体，但下面的结果已经清楚地告诉了你这里有一个生命在孕育。

这是你和邱刚敖的孩子。

眼泪就这样流下来，一滴又一滴打湿手背，可你还是想笑，忍不住的那种。

你想去找邱刚敖，告诉他这个消息，于是你连忙去申请探监日期。之前那些混蛋一直骚扰你，你怕连累身边人就没有跟谁见面，只是偶尔和标哥老婆或者荃嫂打电话聊一聊近况。怀孕这件事你先告诉了家人，因为邱刚敖的事情，他们虽然有些不支持，但拗不过你坚持，最后还是絮絮叨叨交代了你好多事。

然后你也和标哥老婆还有荃嫂打了电话给她们分享了一下好消息，还交代了她们先不要对外说，你想等见到阿敖的时候再亲口告诉他。

这个新生命给你带来了希望，你现在的生活环境太差，为了自己和孩子你最后还是选择了搬家，搬去邱刚敖和你一起买的婚房。

为了不让那些混蛋发现你还费了不少心思，但好在一切都还顺利，你也终于逃离了那潭让人窒息的死水。

新房还是按之前那套房的格局摆家具，因为你不想阿敖回来对这个家感觉太陌生。但是桌子上会出现一些小孩用的衣服玩具，有些是家人朋友送的，有些是你自己买的。

金色的夕阳从阳台洒进客厅，音响里放着舒缓的音乐，茶几上摆着几团好看的毛线，你躺在躺椅上，慢悠悠地照着书上的图纸打着小孩穿的小鞋子。

阿敖的衬衫你还是晾在阳台上，微风习习，吹动了衣衫，你笑着摸了摸小腹，温柔开口“好多人都希望你出生，我的小宝贝。”

“等过两个星期我们去看你爸爸。”

“他一定会被你吓到。”

微风又来吹过你的脸颊，四处静谧，无端让你添了几分懒意。

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。你想着。

所以当一切破碎的时候，你这时有多开心幸福，到那个时候你就有多痛彻心扉。

甚至放任自己把灵魂渐渐毁掉。